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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祖谟自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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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祖谟自传

——《周祖谟自选集》

周祖谟,字燕孙,北京人,生于年11月19日。远祖籍属杭县。父亲以鬻字维持生理。祖谟有姊妹各一人,妹早卒。幼年受父教,读《大学》、《论语》、《孟子》、《诗经》等书。七岁入小学,跳级毕业。十一岁入中学,年毕业于国立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高中部。当年考入国立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年毕业后,考入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语言组任助理员,得从赵元任先生问业。

年返北平省亲,不久日军发动卢沟桥事变,交通阻绝,滞留北平,键户读书。年受私立辅仁大学校长陈垣先生聘为国文教员,继聘为国文系讲师、副教授,直至年一直在辅仁大学授课。年8月日军投降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相继复校。年由北京大学校长聘任为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系副教授,除授课外,兼任文科研究所秘书,北大《国学季刊》编辑委员会委员。

年新中国成立。年起任为教授至今。先后主讲现代汉语、汉语史、音韵学、《说文解字》研究、语言文学要籍解题等课,并指导研究生和进修教师。年曾代理汉语教研室主任。年校长聘为北京大学学术委员会委员。年至年被任为中国语言文学系古典文献专业教研室主任兼研究室主任,制定古典文献专业教学计划。年研究室改为研究所,任所长职。年卸任。

年11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一批批准为北京大学博士研究生导师。同年12月国务院聘任为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组员。年高教部成立全国高等学校古籍整理工作委员会,被选任为委员。

八十年代初,周先生(坐者左1)、陆宗达先生(坐者左2)及学生们(图源:陆昕《国学是一桌香气腾腾的美食》,载《光明日报》-07-04)

年考入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主要攻读中国语言学和文字学方面的课程。当时著名的语言学家如沈兼士、马裕藻、钱玄同、刘复、罗常培、魏建功、唐兰等都分别讲授文字学、声韵学、语音学、语言学等课程。他们学识渊博,各有专能,久为后学所景仰。在这些先生的指引教导之下,从不知到知,并能窥为学门径,由是而奋励自学。在课程当中较难理解的是声韵学,于是首先购置《广韵》和陈澧所著的《切韵考外篇》,反复研习琢磨,并与口音相证,颇有领悟,由是兴趣也逐渐浓厚起来。有了这样一个基础,学习等韵和古韵也就不难了。

韵学之外,我用心较多的是《说文解字》、《尔雅》、《方言》、《释名》、《诗经》、《楚辞》几部书。《说文解字》注家最多,除详读段注外,并取五百四十部首各家的说解评量是非,参照甲骨文、金文写成《说文部首解》一卷,《尔雅》、《方言》旧有郭璞注,清人也都有新疏,新疏则不止一家,各有长短,不能不比着看。《释名》虽有毕沅和王先谦两家书在,并没有能理解刘熙作书的意旨,偶有所见写为札记。《诗经》是中国古典文学的源泉,幼年只知有朱熹《诗集传》,听黄节(晦闻)先生讲课以后,大启茅塞。课余读陈奂《毛诗传疏》,见其不肯以“笺”破“传”,专注家法,实乃未闻一间,所解诂训反不如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宏通,因此另外参考王先谦《诗三家集义疏》,着手撰写《诗经纂义》,裁夺各家所说,力求简单明确,遗憾的是只写完十五国《国风》,为止。由于家境清贫,无力多购图书,抄书作书只能依靠图书馆。泚笔濡墨,颇废时日。当时国事日蹙,生活日苦,苶尔小生,莫知所措,但以此自励,以求不虚度光阴而已。

北京大学的传统是学术自由,五四运动所提出的“科学”与“民主”的学风始终保存不衰,学生可以自由听课,不受约束。有时我在主修课之外旁听一些文学课程和史学课程。听到名师一两句精辟发蔀之论,自可终身受用不尽。古人讲究博文而约取。约取贵能探骊得珠,得其三昧,这又谈何容易?但博闻多识却不可少。我在大学四年之中除语言学科外还听到许多第一流的学者讲课,如胡适、俞平伯、闻一多、钱穆、朱光潜等人,各有风致。有此机会,极为难得,因此在学术上也就受到了多方面的影响。就专业而言,“小学”方面承受于沈兼士先生者多,“语言学”方面承受于罗莘田先生者多。

年夏大学毕业之后,有幸考入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本想跟赵元任先生、李方桂先生学习更多的语言学知识,并且从事一些方言调查的工作,以丰富自己对方言词汇语法各方面的理解,进一步探讨汉语发展的历史,没想到“七七事变”以后这个想法竟成泡影。在一年之内只写成《广韵校本》附《广韵校勘记》一书,大违心愿。

周祖谟(右)与沈仲章(左)年代合影于北大中关园(图源:沈亚明《周祖谟致沈仲章六函》,载《中华读书报》-03-28)

年蛰居北平,苦闷异常,独行踽踽,心情极恶。[1]为避免敌宪疑虑侦查,不得不有一工作做遮掩。幸蒙陈垣校长聘请到辅仁大学教课。辅仁为天主教所办,当时为德国神父雷冕所主持,日军因日德为轴心国的关系,不敢骚扰。一时学者都聚集辅仁,稍免冻妥馁之虞。人生总难免有波折,我没料到从年起竟然走上了教书的道路。

在辅仁大学任教留念,到年又回到母校北京大学授课。弹指至今,将近五十年。在五十年的悠悠岁月中应当学与日进,可是其间荒废的时日太多了,现已无可挽回。每念曹子恒“年一过往,何可攀援”之语,不禁慨叹。向时虽然有所述作,主要工力多是在二十一岁到四十五岁之间。业务专长为中国文字学,声韵学,训诂学,汉语史以及古典文献学,目录学,校勘学。在辅仁六年内所教课程较多,先后承乏讲授语音学、等韵学、高本汉《中国音韵学》、比较训诂学、甲骨文研究、金文研究、《尔雅》、《方言》、《说文》、《释名》、》《楚辞》、《洛阳伽蓝记》等课目。为备课写讲稿,往往篝灯夜半,涉猎的书目多,学识见地也随之有所提高。教课之余,又于寒暑假期间写成文史论文二十余篇和《尔雅校笺》、《方言校笺》、《洛阳伽蓝记校释》等书。当时处于危城之中,敌伪肆虐,民穷食匮,生活艰难困顿至极,中间又丁母丧,月终收入,杯水车薪而已。然而面对殷殷向学的青年,不辞劳苦,罄已所知以告,心中也足以自慰,无愧于一己之职责。往日所教的学生,今日成为国内外大学教授的颇不乏人,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方言校笺》书影

年兼士先生主持辅仁大学文学院院长职务,正主编《广韵声系》,我在课余有时帮忙复看,并加注高本汉对中古音的拟音。编成既久,到年学校主持人雷冕才计划付印,而先生为避敌人侦缉早已于年冬间关入蜀,因代拟《叙例》二十六条,详述全书编排之体例,使读者得知编者用意之深,和此书所以为用之广,并承陈垣先生嘱托代拟序文一篇冠于卷首,后于年出版。我所拟的《叙例》自谓为精心之作,然终不如先生自拟为好。所以写上“補识”二字,以表责任。

[1]有《晚步太液水滨》诗:“乱柳萧疏日色曛,黄芦白苇浸秋濆。年来苦寂无多兴,独对寒涛送暮云。”

年新中国成立,全国解放。年9月参加中央南下土改团,过湖南衡阳至耒阳县,步行至余庆乡龙头村。龙头村为丘陵区,人民聚族而居,同为李姓。但田少人多,耕牛亦少。每日所食,以红薯为主。土地占有贫富不均,雇农佃户极为寒苦。于是按户一一访问,得其实情,然后统计田亩依据人口应得多寡,加以折衡,反复征求居民意见,公布之后,无不称善。参加此项工作不能不审慎细心。经过此番锻炼,方知如何进行社会工作,对解放以前南方农村社会之必须改革也就体会较深。时至隆冬,阴雨连绵,一月之内难见天日,衣履沾濡,不以为苦。至年春始返京。

返京以后,北京大学与清华大学、燕京大学三校合并,北京大学自城内迁至城外。教学计划不断改革。于是开始从事现代汉语词汇和语法的研究,并进一步贯穿古今,研究汉语发展的历史,兼注意到有关语文教育的一些问题。除授课与指导研究生之外,并为审定普通话读音和推广《汉语拼音方案》略尽微薄之力。先后写出《汉语词汇讲话》和《汉语拼音字母学习法》两本书,作为中学语文课教学参考资料。

平生治学重在汲取前人研究的成果,深入研究,从观点和方法上衡量其得失,进一步利用多方面材料钩深致远,解决前人没有解决或没有涉及的问题。对待不同的学科,重视其科学性与系统性,把有关的学科结合历史的发展联系起来考察,倡导和推进学术的发展。理论性和实用性并重。鼓励青年学会自学,古和今要兼顾。然而要知古又必须先知今,所以必须研究现代方言。除研究语言之外,还要重视历史文化和古典文学作品的研究。认真读书最为重要。

自年至年底刊印的主要著作有《广韵校本》、《方言校笺》、《洛阳伽蓝记校释》、《汉魏晋南北朝韵部演变研究》第一分册(与罗常培先生合著)。年取年以来有关语言文字的论文四十五篇编为《问学集》上下册。年写成《唐五代韵书集存》一书,附考释和辑佚。这本书是从年开始着手搜集、摹录,分别考释,编定而成的。年5月北京大学评为首届科研成果荣誉奖,并颁发荣誉证书。

年大动荡开始了,居无宁日,万民嗟叹。在十年动乱期间,一事难成,精神遐漂,视力减退,两鬓也开始斑白。因而想到往日曾读医书,颇知药性,果能用心,熟读王叔和《脉经》,详参《肘后》、《千金》、《本草》以薄技应世济人,未为不可。虽然不能“着手成春”,遇有伤风感冒之类,当不致误事。这不过是在困惑中的一种玄想,后来分配我参加修订《新华字典》工作,主编了检字表,随后转到古典文献专业授课,讲授音韵学和《说文解字》研究。也就不想转业了。

太老师鲁先生《四十年教诲恩深——悼周祖谟师》文影

年秋应兰州大学中文系邀请前往讲学,时宿雨初霁,得见旧友,喜占四句:“细雨微风洗路尘,老来重见旧京人。相看恰喜身俱健,骋望河山处处新。”在兰州看到浩瀚的黄河滚滚东下,千万年来它哺育着华夏的古老的文明,人民有了它而得以繁衍生息,陶冶耕织,创造了辉煌灿烂的文明。想到这些,钦敬之心油然而生。讲课期间曾到敦煌莫高窟参观藏经洞,并一览佛窟壁画和塑像,所见妙法庄严,精美绝伦,大开眼界。

年四川大学、武汉华中师范学院、武汉大学和广州语文学会相继邀请前往讲学。10月17日至成都。讲学之暇,除参观武侯祠,浣花草堂外,并至灌县参观都江堰,二王庙。[2]30日离成都往重庆,并至北培西南师范学院讲学。11月4日离北培,坐江轮,过三峡,6日抵武汉。20日离武汉往广州,除讲学外,并参加古文字学会年会。12月8日离穗返京。此行由西南至中南又至华南得与许多景仰已久的专家学者见面,畅谈学术,一扫向日互不通声气之病,颇慰平生之志。至于纵览江山胜景,观看历史名胜古迹,则其余事。

学术交流对学术的发展有重要意义。自年开始有好几个省成立了语文学会或语言学会,相继又有全国性的语言学会和不同学科的研究会成立。我先后被选为中国语言学会常务理事,兼学术委员会委员,北京市语言学会副会长,中国音韵学研究会名誉会长。年中国训诂学研究会成立,被聘为顾问。年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成立,被推选为顾问,并聘为学术委员会委员。这些学会每年或隔一二年开一次学术讨论会,会员之间可以互相交流研究成果,讨论问题。我除吸取新知、阅读论文以外,特别重视的是如何团结四方的同志共同为发展学术而努力,间或对某一学科的进展方向提供一些意见与会员们共同讨论。

年12月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和中国语言文学系聘请前往讲学,并访问香港大学,得以认识许多知名学者。年参加第十五届国际汉藏语言学会议,又得与许多欧美和日本的学者相识,听到许多极有价值、富有启发性的发言。充分说明学术交流和增进友谊的重要性。

年受日本京都大学文学部长服部正明先生和清水茂教授邀请,得日本学术振兴会的资助,前往日本讲学,同时小川环树教授邀请参加日本东方学会的第二十九届国际东方学者会议,并在关西部作专题演讲。因于5月东渡至京都。在国际东方学者会议演讲之后即先后在京都大学、东京大学、东京外国语大学、亚非文化研究所、静冈大学、大阪外国语大学作学术演讲。在京都访问了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在东京访问了东方文化研究所和早稻田大学,并参观了内阁文库书陵部和静嘉堂文库。中间又承大阪女子大学横山弘教授邀往参观奈良,又前往天理市访问天理大学图书馆。直至9月回国。所到之处皆蒙盛情接待,并结识许多著名学者。各校在教学与科研方面可资借镒处甚多,而学者治学之精勤,态度之矜慎,更令人敬佩。[3]

近十年来,我国辞典编纂事业发展较快,继《辞源》、《辞海》增订本出版之后,《汉语大词典》和《汉语大字典》也已经开始分卷出版。《中国大百科全书》也已分别学科出版数卷。年2月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着手编纂语言文字卷,本人被聘为编辑委员会副主任,兼文字学、训诂学两分支主编。编纂大百科全书在我国尚属首创,要达到完善无疵也非易事。所幸出版社已拟定《编辑条例》,有矩矱可遵。经过许多学者共同参加,齐心努力,已告完成,并于去年2月出版。

中国语言文字学包容甚广,须要研究的问题很多,我虽然不能多有论述,但在整理积存的旧稿之余,仍将选择一二努力以赴。

年4月15日

[2]观都江堰有诗纪怀云:川蜀文明古,离堆举世闻,李冰贤父子,惠泽及斯民,能得众人力,疏导定乾坤。夏秋洪潦至,桀骜不可训,惊涛冲雪浪,浩荡杳无垠,势欲吞牛马,遑论鸡与豚?但经鱼嘴坝,猛势顿相分,转向飞沙堰,浊泥渍岸滨,直入宝瓶口,悠漾向江村。沟渠布纵横,田畴碧如茵,年丰人欢笑,庶物富且殷。仓廪溢梁栋,歌咏颂良辰。蜀汉成天府,万代仰清芬。为证贵力行,空言何足论!

[3]日本著名学者小川环树、桥本万太郎、兴膳宏、户川芳郎等教授都曾到北京大学作学术演讲。年9月京都大学清水茂教授应聘来校讲学,深受欢迎,不仅学术交流,而且增进中日人民的友谊。9月末,10月初,北京天气最好。曾两度陪清水先生游颐和园。先生素以诗名,曾惠诗数章:一、“天晴秋气高,喜与硕儒邀。鱼藻围船戏,湖山护殿豪。海军为石舫,国步陷狂涛。游客欣风景,岂忘黔首劳?”二、“登临渐及高,怡眼胜初邀。能做江南好,固存河北豪。平原才见岭,渌水不生涛,信美非吾土,偏无王粲劳。”因亦奉和两章:一、“喜迎嘉客至,乘兴共游遨。日丽风烟净,阁高气象豪。行舟多细藻,拍岸鲜惊涛。慨叹前朝事,何曾恤殣劳?”二、“登山岂畏高,非比太空邀。望远胸怀阔,临风逸兴豪。龙宫生烟霭,铜兽镇波涛。佳景诚希有,猕桃可祛劳?(指饮料)”。

燕孙先生书辛公《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迹

全文毕,部分图源网络,逢教师节,纪念太太老师燕孙周祖谟先生,后学无闻小子谨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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